蒋舟醒来的时候是五点五十,外面的工地上已经开始了火与钢的协奏,电锯如在他脑门上抛光,骨传导的噪声,直插心脏。
他气血上涌,脑门鼓胀,太阳穴也有点外凸,一个鲤鱼打挺就在床上坐了起来,一把扯下眼罩,丢开耳塞,呼吸急促地掀开毛毯下了床,趿着拖鞋就冲出了卧室。
果然,果然窗户打开着,不仅阳台玻璃、移门打开着,连对开的厨房门和厨房玻璃也拉开着,穿堂风两下里交加,蒋舟一股无名火正待喷涌而出,只见母亲恰坐在客厅中间的小板凳上,翘着脚刷抖音,听的是《双推磨》,唱的是“上片好像龙吞珠,侬看下片好像白浪卷”
。
母亲看着手机,浅浅道,馒头在微波炉里热好了,赶紧去刷牙。
蒋舟转身就去阳台和厨房,把窗户都哐哐地。
关上了。
他母亲马上举着手机站起来,碎步撵上前来,说道,这是做什么,不要透气的?
蒋舟眉头皱起来,叹了口气道,王老师,我昨天一点到家,今天一早还要陪你看病,睡觉时间本来就少,一大早这么哐当哐当敲,还开着窗,你让人睡不睡?王老师道,你明知道今天早上要看病,还那么晚回来?蒋山道,香港机场晚点我有什么办法,我昨天早上也是六点就起了。
王老师挥挥手,好了别说了别说了,我也很紧张,越说我心里越不舒服。
她说着在手机上记着什么。
昨天机场大巴回来的路上,蒋舟就预约了今天早上的快车去医院。
蒋舟拉开车门就往里挪,王老师把脸上的口罩在鼻梁处捏得更加紧实,继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,在坐垫上擦了擦。
司机催她,快上车快上车,早高峰了。
王老师一边把餐巾纸塞在手提布袋内侧的垃圾袋里,一边笑眯眯地说,好了好了。
我年纪大,动作慢。
上了车,王老师给蒋舟递上一支免洗的消毒液,示意他赶紧用手搓一搓。
蒋舟随便糊弄一下,王老师退休前在放疗科隔壁的盥洗室教过他无数次六步洗手法,但他偏偏不想这么洗。
蒋舟嘴里嘟囔道,去个医院还要戴口罩。
车到医院大概要四十分钟,上车王老师就已经开始闭目养神。
蒋舟轻轻问,药吃了吗?王老师点点头,继续闭着眼。
王老师晕车大概有二十多年的历史,据她本人说,结婚前好像不大容易晕车。
十来岁从乡下考到城里的卫校,从村后的河里坐船,早上出发,傍晚才能到达,也没见晕船。
自从生了蒋山,好似许多毛病就起了,所以她也不爱旅游,甚至不爱出门,喜欢宅在家里,按照网上的说法,她是典型的人。
这个观点蒋舟有向她表达过,她表示她喜欢自己这个样子。
到了医院门口,下车,蒋舟正拨弄着手机要确认付款,更靠近车门的王老师催促蒋山赶紧下车,顺便赔笑着和司机说,下车付一样的,给你一个五星好评哈。
便急着下车了,司机也没作声,蒋舟便跟着她下车,医院七点半才开门,但堂皇的医院门诊部玻璃大门外已经陆陆续续排了一溜儿的人,颇有几个面有病容,憔悴忧愁,好像在太阳底下站了好几天,如列宾画里的人物。
王老师碎步到了门口,见了个门卫便笑盈盈地和人打招呼。
蒋舟低声问,你认识人家?王老师也不答,和那人笑道,我是退休职工,回来做检查,和体检中心的吴主任说好了,她已经在等我了。
门卫听了,也不说话,便借道开门。
王老师掏出一张餐巾纸,撩开透明塑料门帘,让蒋舟先进去,王老师边进去边和蒋舟说,不要到处乱摸,保证一只手是干净的。
到了二楼体检中心,远远见到也有几个与王老师年纪相仿的人在排队等候,王老师自言自语道,我就说要早点出发的吧。
蒋舟也不理她。
到了队伍中,一同排队不提,却早有相熟的护士拿着已经盖好章打好证明的单子交给王老师,两人说着话走出队伍,蒋舟也只得跟着。
二人前几句话听得不真切,只见王老师从手袋中拿出一个无比滴,就往那人工作服里塞,那人倒退两步,王老师便急追两步,压着嗓子道,推来推去不好看,不是什么贵重东西,天气热蚊子多,你孙子正当用。
许是最后一句话有点打动那人,二人又循例推托了一番才终于收下。
王老师拿着条子便往ct室走,路上蒋舟道,我买几盒无比滴都是给你的,你怎么见人就送。
王老师边走边和路上认识的老员工打招呼,继而说道,我用不了那么多,所以让你多买几介,就是要派用场的。
蒋舟心里有些憋闷,这回回家,除了照例的啫喱膏,护手霜,马油之外,还在行李箱里塞了一个电饭煲,一个奥姆龙的血氧仪,为了防辐射而预先购置的五包海盐,王老师说香港的海盐要正宗一点。
蒋山还给她买了一个适配颈椎病的枕头,问就是三百块,其实一千三。
因为箱子已经塞不下这么多东西,所以蒋舟几乎没有带个人用品,知道这回回来很多事,甚至连计算机都没有带。
旁无他人,蒋舟在ct室门口等着王老师。
王老师出来后说,感觉比平时时间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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