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丹冰的信。”
“丹冰的信?”
“是,是写给你的。
就在她梳妆台第三格抽屉里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阿彤顿一下,才说:“我帮她收拾卧室时发现的。”
曲风觉得怪异,就算发现了一摞信,又怎么知道是写给他的呢?丹冰又不可能留下一叠盲文。
然而这问题有失厚道,他不忍心问出,只得说:“好,我们这就去丹冰家。”
当他们敲开丹冰家的门,发现奶奶坐在楼下哭。
原来,今天是丹冰定期检查身体的日子,医生刚才来过,检查后,认为丹冰的生命迹象愈来愈微,如果不能在短期内醒来,那么……曲风大惊:“什么,丹冰她……”
他说不下去,不忍心说下去,呆呆地看着奶奶,一时间不能思想。
阿彤身子一晃,险些跌倒。
她扶着沙发背,艰难地说:“我看看丹冰去。”
走上楼,她握着自己的手,在床边慢慢地跪下来,心灰得没有一丝力气,只觉脑子里空空的,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。
没有眼泪,没有伤心,也没有记忆和往事,有的,只是苍凉,无穷无尽的苍凉无奈。
这么说,都结束了吗?丹冰的舍身相救,天鹅的归去来兮,水儿的魂离肉身,阿彤的风中呢喃,种种痴心纠缠,相思相望,就这样化为虚空?那些凄绝艳绝的等待、渴望、死亡与轮回,都从此消失了?如海的女儿灵魂寂灭后的泡沫流星,散入汪洋,寻觅无踪?在此之前,虽然和曲风的几次遇合都不能完成心愿,却不无惊喜。
可是现在她知道,这种轮回也是有期限的。
阿彤,很可能已经是自己的最后一世。
她忽然觉得恐惧,不,不是因为自己的死亡,而是为了阿彤——阿彤会不会也像自己前几世那样,在自己灵魂离去时,她的肉体也随之消亡,就像那只于火中涅槃的天鹅,就像香消玉殒于荷花池畔的水儿?阿彤,这善良可怜的盲女,连爱情也不曾尝试,就要因为自己的鹊巢鸠占而提早结束生命了吗?那么,自己岂不是害了她?如果是这样,自己宁可不曾来过,宁可陪伴水儿的身体死在曲风的怀抱中,也不愿意为了延续灵魂而夺取别人的生命。
可是,进入阿彤身体,并不是自己选择的呀。
就像天鹅涅槃、水儿转世也不是自己的选择一样。
每一次都是命运契机,缘定三生。
从始至终,她都是无奈的,无助的,无心亦无力的。
她该怎样帮助阿彤、把这个身体还给她?曲风扶着奶奶上楼时,看到阿彤握着丹冰的手呆呆地坐着,如一座钟,奶奶反而不过意起来,安慰着:“彤姑娘,你别太伤心了。
其实,早从冰冰昏倒那一天起,我就知道这是早晚要发生的了。
这几个月来,我已经哭得哭不出了,也许,冰冰早点点离开不是坏事,好过这样躺在这里,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受罪。”
人不人鬼不鬼?丹冰一愣,这不说的是自己吗?一个离开了自己躯体的灵魂,岂不就是俗话中所说的鬼?那么,离开了灵魂的躯体又是什么呢?行尸走肉吗?自己将阿彤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?不!
宁可牺牲自己,魂飞魄散,也一定要将这个身体还给阿彤!
当自己的灵魂占据着她的身体奔波行走的时候,阿彤的灵魂呢?阿彤的灵魂又在何处寄存?丹冰忽然想,世界上,像自己这样的鬼魂有多少呢?那些满街行走着的人,都是他们真正的自己吗?他们的身体里,是否也寄居了另一个灵魂?离开丹冰家,曲风发现,不知何时下了雨,细若游丝,似有还无。
他信步走着,一时不想回家,却也不知道该去何处,不期然地,又来到了荷花池畔。
最后一朵荷花也谢了,淅沥的雨中,满池荷叶萧索,如破碎的梦。
古人说:留得残荷听雨声。
岂不知,雨打荷叶,点点滴滴在心头,声声刺耳。
他在池塘边坐下来,想起带着天鹅在荷池上飞舞的样子,想起水儿苍白柔弱的笑容,想起那句“我的身体死亡,灵魂就自由了”
的暗语,如今,荷花已杳,芳魂无觅,那荷花仙子一般的女孩,也消逝在茫茫雨中了。
短短的时日里,这是他第几次面对死亡?而今,又要再一次送走丹冰了吗?丹冰?他忽然想起,阿彤说过丹冰曾给他留下一叠信,他们刚才回丹冰家,就是为了取信的。
他犹豫一下,不知该不该回去拿。
身后有饮料车经过,他叫住,要了一打啤酒,重新坐下喝起来。
天鹅死后,他因为自悔醉酒害死了它,已经戒了很久了,可是今天,此刻,这伤心寂寞无助的时候,除了酒,何物能浇灭他心中块垒?醉乡路稳易频到,此外不堪行。
他将酒像水一样地灌下去,对着没有荷花的荷花池举杯:“敬你,干杯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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