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时,裴萧元屏了呼吸。
出阁门后,兰泰稍稍落后她半身,自然地伴行于侧。
二人慢慢走在风雨廊下,一面朝外去,一边继续方才谈话,声缕缕传入裴萧元耳。
起初,话题也与即将到来的那一场献俘礼有关。
随了战事结束,献俘礼近来成为了朝堂内外议论最多的一件事,不止宫内,市井街坊的人在振奋骄傲之余,也将这场即将到来的献俘礼看作是一年前停宕的万寿礼的延续。
传言里那一副已重现在崇天殿的天人京洛图在一年之后,又重新成为了关注的焦点。
这一副最早出自叶钟离之手的壁画,从它现世的那一日起,便注定成为了圣朝繁华和昌隆的象征。
一场变乱,玉碎珠裂,万千风流,毁于战火。
它终于得以重现原貌,欲再向世人揭其面纱,又遭逢宫变和边战。
终于,等到了今日,云开雾散,它又一次等到了展露真颜的机会。
如绝世美人,命运多舛,怎不叫人为之感叹。
唯一的遗憾,人只合藏于帝王宫,有幸能一睹芳颜者,终不过是王公贵戚、百僚官臣,而这世上更多的万千普通之人,只能隔着高耸宫墙,遥望那一幅与他们无缘的传奇的名画。
献俘礼日,圣人将在崇天殿赐宴百官和藩王外使,嘉奖有功之臣。
天下名士也将有机会入宫,得以参与盛事,共同见证荣耀。
兰泰说,坊间有一目不识丁而家产雄厚者,痴爱叶画,虽然如今这画已非叶钟离所作,但依旧挡不住他渴盼之念,为能亲眼目睹,竟不惜广撒银钱,贿赂了大量的长安人,为他吹嘘播名。
短短不过一个月,竟真叫他如愿混入名士之列,大名被写在了受邀的名单之上。
是在最后一关,被礼部的一个官员发现,将其除名,并投入长安县牢,以儆效尤。
“如今人人都在笑话那人,白丁一个,冒充风雅,竟妄想至此地步。”
“公主你说,此事是否荒唐,可笑至极?”
兰泰将这笑话讲给公主听,笑道。
她听了,也是莞尔一笑,又道:“举动确实粗鄙,但初心也不算大罪。
叫长安县令训诫一番,放了便是,无须过多刑罚。”
兰泰忙应是,又由衷道:“公主宅心仁善,是那人莫大福分。”
她再次一笑。
“叶公当年曾说,画分两种,一是自娱,以托志趣,非知交不能展示。
其余者,皆为看画之人而作。
他的画也是一样。
天下人愿意看,能够看到,方是他画作的价值所在,更是他作画的初心。
画品分上下,而观者,不分高低贵贱。
如山在前,有人叹其雄峻,而有人得窥仰止之道。
焉能论断,山更喜后者?或前者之乐,一定不如后者?若是画成便被独藏,纵然金屋玉匣,也是大煞风景,为他所不喜。”
她回忆着阿公从前有一回在路上和她的闲谈,唇角不觉微微上翘,一双晶莹美目,转向慢慢停步在了廊中,正凝神细听的兰泰。
“当年叶公耗费极大心血作出的得意画作,却是为了铺陈宫室所用,恐怕有悖他心愿。
长安之繁华,圣朝之荣伟,皆系于民。
而天下万民,却无缘得见此画。
即便后来它不曾毁于战火,应也是他莫大之遗憾。”
“如今这画,何尝不是这个道理。
我倒是有个想法,待将来,机宜合适,奏请圣人许可,容百姓入内参观。
但可惜,哪怕此事最后能够成真,能得见者,恐怕终归也是万人当中的一二,寥寥而已。”
她自己说着,也是笑了,摇了摇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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