蓦地,在暗中,有手伸过来了,烫烫的。
慌乱中,也只拿住了他的一个指头,是食指,就那么牵着走。
于是,那指头就像是一瓣蘸了麦芽糖的蒜,或是抹了蜂蜜的大茴,甜甜的,麻麻的,还有一点辣,是心里辣,也不知该怎么,就依了走。
脚下磕磕绊绊的,人就像是没了根,前边有呼吸声导着,林子里的空气也湿了,是那种肉肉的湿,沾了女人香气的湿。
在一片懵懂里,就慌慌张张地来到了林中的一段渠埂上。
那是一条横穿槐林的引水渠,渠基是土夯的,有半人高,长着蒿草。
突然,那手松了,松得很有过程,先是紧着,而后是一含,往下是一节一节地软退……就有话说:“家昌。”
在空气里,人怎就化成了一节手指呢?正晕乎乎这样想着,云像开了似的,夜忽然就亮了,大亮!
四周一片水粉样的灿然,那树一棵棵静着,不再像黑暗中那样“贼”
了。
转过脸,刘汉香就站在他的面前,也并不是狐仙什么的,真真的一个人!
这晚,她的两只长辫子竟然盘起来了,一个白色的蝴蝶(塑料发卡)十分醒目地偏卡在那头黑发上,水葱儿一样地立在那里,人一下子显得“条儿”
了许多;她上身穿着一件白底蓝韵的枣花布衫,下边是偏开口的毛蓝裤子,带襻儿的黑鞋,白丝线袜子,衬得人也素了许多。
她丫站在那里,就像是粉灰的夜气里剪出的一个水墨样的倩影儿,亭亭的,玉玉的。
她家生活好啊!
那脸庞正对着他,两只大眼亮亮的,嘴唇半含着,脸上羞出一片水窝红;那胸脯一起一伏的,就像是两只卧着的兔儿在一探一探地蹦……刘汉香说:“那人要是再不来,我就走了。”
冯家昌一怔,脱口说:“谁?”
刘汉香身子扭了一下,说:“那人。”
这时,刘汉香又说:“你看我头上的卡子好看吗?”
他看了她一眼,说:“卡子?”
刘汉香用手摸了那只卡在头上的“白蝴蝶”
,说:“我哥从北京捎回来的。
他复员了。
他说是‘有机玻璃的’,好看吗?”
他随口说:“好看。”
她说:“真的?”
他说:“我骗你干啥?”
接下去就沉默了,仿佛一下子都没了话说。
林子里的夜气一岚一岚地漫散着,虫儿在草丛中呢喃,月光又晦下去了,只有人的呼吸声还重着……这时,刘汉香弯下腰去,在渠埂上铺了两方手帕,先是铺得近了些,而后又稍稍地挪开一点,自己先坐下来,说:“坐吧。”
他却没有坐,只是就地在渠埂上蹲下来,离她有四五尺的样子。
夜越来越模糊了,只有那一方蓝格的白手帕还在暗中亮着……她看了他一眼,嗔道:“你怎么不坐?坐嘛。”
他说:“我蹲习惯了。”
她说:“你坐近一点,我都看不见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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