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镕钧无语,那是一道一直埋在京霍二人之间的鸿沟,现在一分分裂开,俨然不可弥补跨越。
他不再说话,私心里,似乎也觉得要一个异族人替自己国家守城御敌,好像是一种耻辱。
他用力摇了摇头,有些自嘲地想——何必再想这么多呢?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看见明年的春天,至于京冥,至于诺颜……就,随他们去吧。
这世上确实有种力量,比相思和承诺,重了太多,太多……独行快走到了吧……应该快走到了……京冥的脚步已经一步比一步重,恍恍忽忽的前行,似乎只想离那个海神庙,远一点、再远一点……终于一个踉跄,支撑他走了好远的力量在瞬间消逝,象一截砍断的木桩,直直地栽倒地上。
这一记摔得不轻,额头似乎有些流血,只是他已经完全不在乎。
“世常,这一回,我不能替你报仇了……”
京冥勉强挪了挪身子,强行散开的剧毒在血脉中恣意横行,一分分侵吞着他的生命。
“你跟了我,也真是瞎了眼睛,嘿嘿。”
京冥不知和谁说话,撑起半截身子,在地上崛起一个小小土坑——人死入土为安,宋世常身子已经不知被扔到哪里,无论如何,也要埋起这颗头来。
轻轻降宋世常的人头放进小小的坟墓,京冥忍不住笑了——以他的气力,想给自己再挖这么一个坟墓,恐怕是做不到了。
一片海边常见的灌木,依旧郁郁葱葱长在岩石边——这里离海神庙足够远了么?澜沧……她会发现自己的尸首么?想到霍澜沧的一瞬京冥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愤怒着自己的优柔——人都快死了,不必再死死念着她了吧?一念及此,京冥伸手将那只小小玉瓶扔进土坑里,这是他的最后一条性命,只不过,卑贱到了没人希罕罢了。
一手撑着地,一手将堆成小堆的泥土推进土坑里,只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,让他又一次失去平衡,重新摔在地上。
每个人都有这一天,脸贴着泥土,奇异的香气从泥泞里升起,似乎沼泽一样吸引着一切灵魂。
那引力是那么微弱,只有垂死的人在贴近地面的一瞬才会感觉。
京冥已经不知多少次濒临死境,却绝没有一次象现在一样清晰,他清楚地看见了泥土一寸之下的诱惑,深深将脸庞贴了过去,大口地贪婪呼吸着,灵台渐渐一片死灰。
“看来你中毒确实严重。”
京冥没有抬头,不远处一个白影在晃动,似曾相识。
白影一点点走近,京冥的脑筋已经有些糊涂,费力思索了一下,才弄明白眼前的人正是小林野,他努力转过半个身子,仰起脸笑了笑,这个人在面前,至少自己不会横尸荒野。
小林野半跪在京冥面前,看着那个昨夜还象魔鬼一样矫健和敏捷的人,现在却烂泥一样地躺在地上等死。
“张开嘴。”
小林命令着,眼前的京冥因为死命咬着牙,整张脸都在扭曲。
京冥眼中有一丝光闪过——是解药么?只一瞬间,他极其郑重地考虑了一遍这个问题。
小林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,直到确定京冥眼里的生机完全熄灭,才极其痛惜地摇了摇头,缓缓道:“京冥,既然你不想活下去,我尊重你。”
京冥喉咙里发出一声混沌地感谢,似乎在说“谢谢”
,又似乎是在说“睡了”
。
“你!
你为了一个女人,你居然可以为了一个女人——”
小林野忍不住吼道,只是自己也觉得无趣——他根本就是在和一个死人说话,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?京冥显然听清了这句话,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疲倦的微笑,那笑容就这么一直僵硬在嘴角,随着他灰白的眸子一点点冰冷下去。
小林野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场面,好像看着一盏精美之极的油灯熄灭下去,最后一点火星挣扎着,这边一跳那边一跳地执着着不肯寂静。
“要我帮你?”
小林皱眉道,他生平只答应过三个人,做他们的介错。
京冥摇了摇头,一只手向远处指了指,虽软弱,但也不容拒绝。
小林野站了起来,用力点了点头:“我等你!”
他自己也很了解这种感情,他们这样的人,本不愿别人看见自己垂死时的窘态的。
他转过身子,硬着心肠不去看京冥,他认识这个年轻人才不过几天,却好生敬重他。
那个在海浪间扬臂起锚的少年何等潇洒,七天来把酒论剑的剑客何等犀利,即使是昨晚,强敌环伺的时候,那个六道使者又何尝有半丝惧意和迟疑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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