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窈将话压在舌尖底下,酝酿三四次,终是问出来:“先生不是嫌我嚣张跋扈吗?为何今日不借机训我?”
孟铎放下书,打探的眼神扫过来,看得令窈后背一凉。
她再没见过比他更冷的人,仿佛骨子里带出来的寒气,他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无,甚至比舅舅坐在龙椅上笑斩言官时更令人颤栗。
“我虽不喜你肆意妄为的性子,但这不代表我不赞同你的行事。”
令窈单手撑下巴,往书案前倾:“先生自己听听,一句话说出来,竟叫人摸不着脑袋。
既然不喜,哪来赞同?”
“世间事,并不是非黑即白,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,除了喜欢与厌恶,还有,已是夜深。
院门口鬓鸦等候多时,令窈收拾书具,走出里屋,才发觉地上有两道影子。
令窈回眸:“先生不必相送。”
孟铎面容隐在模糊的烛光里,隔着珠帘,他的视线似落在她身上:“大老爷那边若问起,我只说已经训过了。”
令窈知趣:“知道了。”
她困极了,打个哈欠,拔腿就往外冲,不多时便融进深沉夜色里,只余娇娇叫唤:“鬓鸦,快背我回去。”
孟铎立在门边,半晌,山阳捧着点心果碟走出来,往院外探一眼:“先生,你何苦费心教她,做做样子也就罢了,还在大老爷面前袒护她。”
孟铎:“比起教一个老实呆笨的学生,我更愿意教一个骄傲自满的学生。”
山阳观察孟铎神色,大着胆子试探:“骄傲自满的学生比比皆是,桀骜不驯的宸阳郡主却只有一个。”
孟铎淡笑两声:“山阳,你有长进了。”
山阳往嘴里扔花生米:“我天天跟在先生身边,耳濡目染,能不长进吗?”
想起什么,又道:“怕只怕孺子不可教也。”
孟铎含笑不语,顷刻,方道:“山阳,难道你没有看出来,她并不像一个八岁的小孩吗?”
山阳摇头:“真没瞧出来。”
孟铎敲他脑袋:“那还是没有长进,白夸了。”
山阳下意识伸手捂额头,手里捧着的果盘跌落,花生米与栗子仁洒了一地。
山阳心痛蹲下去拣,拿话叨孟铎:“先生,我虽瞧不出她到底像几岁,但是我早就瞧出来了,你不像二十年少人,老气横秋,倒像千岁仙人。”
孟铎睨他:“油嘴滑舌。”
山阳嬉皮笑脸,并不反驳。
家学里才念两天书,赶上中秋,统共放三日假。
学子们欢呼,只除了一人。
鬓鸦走进屋里,余光瞄见令窈垂头丧气,全然不见半点欢喜神情。
定是为了孟先生布置的功课。
令窈捏着澄心堂纸,无论如何也没有思绪,一生气摔了笔:“不写了,最多挨他一顿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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